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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毒共存──廖脫如的故事
陳昭如

撰文時間:2009/10/22

 

   "剛中毒的時候,我還年輕,臉上也沒有什麼坑坑洞洞,覺得好像不怎麼嚴重。誰知道,後來身體的毛病越來越多,三天兩頭老是感冒不說,內分泌不平衡,甲狀腺又長腫瘤,整個人變得很虛弱......。我跟醫生說我身上有PCB,沒想到醫生竟然跟我說,又不是只有像你們這種PCB的病人甲狀腺才會長瘤!"
  
   在惠明學校擔任老師長達二十餘年的廖脫如,直到去年才辭去學校的教職。離開這個充滿回憶的地方,她的心裡當然有許多的不捨。然而虛弱的身體已無法負荷繁重教學工作的事實,讓她不得不下定決心提前退休。廖脫如身體的孱弱,極有可能是來自體內殘存的多氯聯苯毒素。只是這其間的關聯,卻是她一輩子也無法證實的疑問。
  
   剛進惠明學校時,廖脫如只是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出身農家的她年紀輕輕,工作經歷卻頗為豐富,做過皮包、皮衣,待過電子工廠,還要照顧年邁的雙親。父母相繼過世後,她亟欲轉換工作來改變心情,沒想到就在這時,機會來了。 "那時我有朋友在惠明當會計,問我有沒有興趣來這裡當保育員。我想說自己做過那麼多工作,又照顧我爸媽那麼多年,應該沒什麼問題,所以就來了。"
  
   在繁華的都會做過事的廖脫如比其他人都知道,一個年輕女孩在外面討生活的苦楚。在外工作跌跌撞撞了許多年之後來到惠明,廖脫如發現這個單純安詳、與世無爭的環境,很適合自己認真率直、不夠圓滑的個性。即使那時惠明的薪水只有原來工作的一半,她還是毅然辭去原來的職務,到惠明服務。
  
   在惠明照顧盲童的日子並不輕鬆。除了教導孩子課業之外,還要負責他們大大小小的瑣事,包括日常生活的處理以及教導做人處事的道理。而這些沉重而繁雜的工作,並不是每個年輕女孩都負擔得來的。
  
   "有些老師剛來的時候,看到學校裡的盲生連吃飯這麼簡單的事都做不好,還會吃得滿手滿臉都是,嚇都嚇死了!"廖脫如說。或許是因為出身貧困的她從小獨立慣了,又有長年照顧雙親的經驗,負責孩子的日常生活起居對她來說,並不成問題。"他們眼睛看不到,做什麼都不方便,真的很可憐。每天到了黃昏,有些想家的孩子還會繞著校園裡的圓環邊走邊哭,看了心裡真的很難過。所以我就想說,如果能幫他們什麼的話,就盡量幫吧!"
  
   縱使沒有任何相關的工作資歷,然而廖脫如的認真與熱情,很快彌補了自己經驗的不足。她就像個無私而熱情的大姐姐,細心地照顧著這些天真的盲童。由於那時多數的孩子正值青春期,是最重要的發育階段,因此廖脫如特別注重他們的營養問題。
  
   "每次吃飯的時候,我都會幫他們挾菜,看到比較鹹的菜,還會替他們多淋點湯汁,想說這樣他們飯就可以多吃一點,營養才會夠。唉,誰知道這麼做,反而害他們多吃了好多那種油......。"談起這段塵封已久的往事,廖脫如仍難掩心中的不捨與痛心。
  
   那是1979年春天的事了。三餐都在學校食宿的學生臉上與身體長出一粒粒膿包,經過擠壓之後奔竄出成條的白色油脂,而且還會伴隨著一陣惡心的臭味。起初大家以為是孩子不良的衛生習慣所造成的皮膚病,並沒有特別放在心上。可是隨著學校裡的老師、牧師都出現同樣的症狀,他們這才察覺事情沒那麼簡單。
  
   這是一種病嗎?以後會不會好起來?同學與老師們相互詢問著。只是一切的困惑,沒有人能夠給他們一個肯定的答案。"幸虧陳(淑靜)校長發現可能是學校的食用油出了問題,就決定立刻停油,所以我們的情況沒有繼續惡化下去。算起來,我們真的是很幸運。"廖脫如說。
  
   與學校裡其它的中毒者相較,廖脫如的確是幸運的。因為她的膿包多半長在腋下及鼠蹊,並沒有波及臉部,一般人從外觀上並看不出她是毒油的患者。只是眼見與自己親如家人的學生因為通體長滿了膿包,吃也吃不下,睡也說不好,女同事因臉上布滿氯痤瘡的凹痕而影響了愛情與婚姻之路,她感到心痛,卻也無能為力。
  
   "你知道嗎?孩子們每個人都生瘡,整個身體都是膿包,都要靠我們幫他們擠,有時候還會擠得我們全身都是。每次只要一進去他們的寢室,就算大家都洗好澡的,還是有一股很臭的味道。唉,他們那時候真的很可憐......。"廖脫如感慨地說。
  
   隨著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大家身上的氯痤瘡似乎也漸漸地痊癒了,廖脫如以為,從此終於可以擺脫這場惡夢的糾纏。沒想到過了幾年,多氯聯苯卻有如一縷陰魂般地飄來,進一步開始腐蝕她的身心。
  
   中毒之後,廖脫如發現自己的免疫力變得很差,一天到晚感冒生病,看醫生吃藥有如家常便飯。雖然她也曾經懷疑這個情形與毒油有關,但終究也只是?懷疑?而已──畢竟,她沒有任何證據。
  
   直到兩個孩子相繼出世,廖脫如才意識到,原來身上的毒油並未完全排出體外,而且還危及了自己的下一代。大女兒剛出生就大病小病不斷,住家附近的小診所怎麼看也看不好,廖脫如只好揹著女兒,一天到晚從台中跑到彰化基督教醫院求診;至於二兒子也是在出生不久便發現有血液及代謝方面的問題,怎麼養都養不大,讓廖脫如傷透了腦筋。
  
   "後來我才想到人家說,多氯聯苯的毒會遺傳,可是那時我哪裡有想那麼多啊??廖脫如說,?尤其是生大女兒的時候早產,我跟醫生說我是多氯聯苯的病人,他說要拿我的胚胎去做實驗,可是最後也沒告訴我們結果......。我覺得自己好像被當成試驗品、實驗動物一樣,每次做什麼檢查,到最後都是不了了之。唉,沒辦法啊......。"廖脫如語帶無奈地表示。
  
   所幸後來兩個孩子在廖脫如的細心照顧下,身體狀況逐漸穩定,反倒是她自己的健康情形卻是每況愈下。前幾年她的甲狀腺長出一個不小的腫瘤,為了一勞永逸,她決定動手術割除。那是一次非常不愉快的經驗。事實上,這些年來她為了自己與孩子,進出大小醫院不下數百次,其中的滋味真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我覺得我們拿那張油卡去看病,真的是一點尊嚴都沒有。每次醫護人員看到我們拿出油卡,就露出一副異樣的眼光,懷疑我根本就沒有中毒,只是為了貪小便宜想看免費的病。他們好像以為臉上一定要坑坑疤疤的,或者是全身潰爛,才有可能是PCB的病人。"
  
   "而且最奇怪的是,每個醫院對拿油卡病人的收費標準都不一樣,有的醫院甚至根本就拒收油卡。有一次我到某家醫院看病,他們說沒有在收這種卡。我跟他們說,可是我去某某醫院,人家就有收啊,結果你知道醫生跟我說什麼嗎?他說,那妳不會去某某醫院就看好了,幹嘛來我們這邊?"想起這件事,廖脫如仍難掩心中的不平。
  
   去年廖脫如退休後,身體狀況頗有改善。或許是因為揮別了一天工作十二個小時的壓力,終於讓疲憊的身心可以喘一口氣吧。現在的她平日種種菜,與老伴四處遊山玩水,生活頗為愜意。只是對於惠明的孩子,她始終放心不下,即使離開了學校,一周仍撥出兩天去惠明當義工。
  
   "我兒子就常抱怨說,媽媽比較疼惠明的學生,都不疼他!?說起這裡,廖脫如忍不住笑了起來,?其實我也沒那麼愛教書啦,只是看到那些小孩很需要人幫忙,總覺得自己好像還可以為他們做點什麼......。"
  
   過去那些充滿疑惑、恐懼與未知的日子,廖脫如已經挺過來了。如果說還有什麼讓她掛心的,大概就是昔日那些中毒的學生。偶爾往事紛擾糾結於心時,她總是默默地祝禱,只希望當年那些為氯痤瘡所苦的孩子們,一切平安......。
  
  
備註:文章來源:環境資訊中心
參考網址:http://e-info.org.tw/node/484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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