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初開始,每到上下班時間,新竹市的某條街道,就會出現一個打著手杖的視障者身影,她是從高雄北上任職的吳碧娟。陌生的環境裡,全新的人、事、物,不論工作或覓屋,都是新的體驗,而她的出現對同事和鄰居也是新的開始。八個月來,從陌生到熟悉,當初街上那隻曾對她狂叫的狗,早已見怪不怪了,偶爾一個不小心被手杖敲到時,也會乖乖地默認。 五十五年次的吳碧娟念專科時因青光眼導致視力衰退,不得不休學全力求醫,但終致重度視障。民國七十九年她到新莊盲人重建院接受生活及職業訓練,之後返回高雄擔任總機工作,這一待就是十三年。值得一提的是,這段期間裡,她花了六年時間完成空大學業,彌補了當年中輟學業的遺憾。 吳碧娟是個熱愛工作的人,她擅於跟別人溝通,說話的口吻總是親切和悅,即使是總機這樣基層的工作,她都因認真的工作表現而獲獎,也頗得上層的肯定,然而在人事精簡潮流下,她終究還是被裁減掉了。民國九十五年失業後她更積極準備參加身心障礙特考,同年年底第三次報考,即如願考取五等一般行政職類。 正當她滿心歡愉的接受親朋好友的恭喜道賀聲中,未料緊接而來卻是發現自己罹患乳癌第二期!當時心情猶如從雲端跌至谷底。收到錄取通知後十天之內必須報到,為了治療和調養,她只好申請保留受訓資格。 家住高雄的她總希望能留在南部工作,但南部職缺很少;再者,重度視障下,無法閱讀紙本資料,更是她與用人機關評估時的考量重點。例如有些戶政單位因為需要直接面對民眾,洽理換證件之類的工作,就無法由重度視障者擔任。又如學校教務單位的成績登錄業務也一樣,很多單位一聽到重度視障馬上打退堂鼓……視力限制下,能接納她的單位少之又少。今年初申請分發時,經過重重波折,最後分發至台鐵新竹站人事室。 人事單位職掌全體員工的薪資和福利,既煩雜又不得有絲毫差錯,而且幾乎都需要用到視力。無法閱讀紙本資料的吳碧娟,這一來可就讓主管在工作調整上傷透腦筋,主管為了她還看不少「職務再設計」的書,思索如何協助她工作。 重新投入新職場,吳碧娟也戰戰兢兢,她到職前即已連絡「無障礙科技協會」尋求支援,無障礙派就業輔導員鍾雅玲和盲用電腦老師陳冠武下新竹教導,甚至在報到當天即由韓老師親自指導定向行動。吳碧娟說,「幸好有無障礙的協助,否則我真不知道這工作要怎麼做。」吳碧娟任職台鐵人事單位,全台灣省幾乎沒有視障者在人事單位工作的,無障礙的韓繼綏顧問說,「你是第一個,要好好表現喔!」 她的第一個任務是做退休撫恤方面的相關工作,但導盲鼠一進到「退撫系統」就沒聲音了,所以需要jaws(這是一套類似導盲鼠的導盲軟體,價格大約台幣四萬塊,是目前全球公認最好的導盲軟體。不過因為價格高,加上它沒辦法直接使用中文點字輸入 所以通常不見得一開始就會建議使用者使用這套軟體),jaws進去也遇到一些問題,所以無障礙的雅玲和冠武協助她時,先由台鐵同事把作業方法告訴明眼的雅玲,雅玲再轉述給全盲的冠武,讓冠武實際操作並排除問題後,再教碧娟,大費周章。 好不容易把退撫基金系統弄熟了,但她的主任可能不放心把這工作交給一個視障者,突然改變主意,調整她的職務為處理差勤(請假、休假、打卡、出差)系統,之前的努力全付之東流,她得面對新的作業系統,一切又得重新再來。 經過幾天的學習,她好不容易學會了新系統,「我很有成就感,原來這工作可以克服的,我心想接這業務應該比較沒問題。」不過網頁的標示有個小狀況(都是英文標示),如果有中文標示會比較方便操作,冠武了解問題之後向設計該系統的資訊公司反應,希望稍做修改以方便碧娟操作。沒想到廠商不想修改系統,但此舉卻引來一些波折,之後她的工作被調至人事管理資訊系統。 每一次接觸新的系統她一定會遇到操作上的問題,適應新系統也需要花一段時間練習,而且無障礙的同事也得從台北到新竹為她解決難題,他們非常擔心這樣下去沒完沒了,想去跟碧娟的主管溝通,讓他了解視障者更換工作不像明眼人那般容易;不過碧娟的想法卻是,「沒關係,視力限制使我無法完全包辦某個業務,能多了解一些業務內容也是好的,可方便工作調整與搭配。」好在最後就此打住,不過最後這系統需要兩套語音系統交替切換使用才行。 她尤其感激冠武,前兩個月他每個禮拜來兩天,「每次教完之後,他就幫我錄音,把每個操作步驟錄音起來,以便我遇到問題時瞭解該怎麼處理。」冠武除了常常須獨自來回台北新竹,甚至新版的jaws出現使用上的問題時,還是冠武犧牲假日時間,逐字查閱原文說明書才得以解決。而她在工作上也很仔細,例如key in資料,每輸入一筆一定回頭聽語音,確定無誤再輸入下一筆。 辦公室一個學佛的同事平日不多話,但碧娟的工作情形他看在眼裡。有一天他走到她身邊小聲的說,「不要急,慢慢學,你一定可以把工作做好的。」她的主管也說,「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從一月到目前為止,她主管規定的工作和交辦的業務她都能勝任了。 吳碧娟言談中,顯露「倒吃甘蔗,漸入佳境」的平靜。但她回憶過去的工作困境,那段時間裡,她明顯地感覺出主管遇到她這樣的視障者的無奈,這比起工作上遇到的困難更令她難過。後來她想,無法改變外在環境,就改變自己的心態。她第一個想做的就是跟主管溝通,但在開放式的大辦公室裡,眾目睽睽下她很難開口,於是她寫了一封email給主任。 她常想,易地而處,如果我是主管,同樣也會希望有工作能力強的部屬來分擔部門的業務。所以在信中,她表達內心的歉意,自己不但無法分擔應有的工作任務,還讓主任為調整工作而傷腦筋。此外,她每隔一段時間就請病假,是因為罹患乳癌得回醫院定期追蹤……這封文情並茂的信改變了主任,「他對我的態度變得很柔軟,我非常感激。」 碧娟舉了幾個例子:其一是,下班時她跟大家說「再見」,這時候主任通常不回應;他是個工作認真、不苟言笑的人。但碧娟不氣餒,幾次之後,主任也跟她說再見,有時還主動呢!其二是,主任以前都叫她「吳小姐」,後來改為「碧娟」;其三是,有一次參加同事的喜宴,她一進宴會場,主任就主動招呼她坐在旁邊,主任的太太還幫她夾菜……「我覺得人與人之間多一些接觸和溝通,的確可以改善人際關係。」 吳碧娟的故事應該發生在很多考上殘障特考的身障朋友身上︰分發前不知道會到怎樣的環境,分發後可能發現工作無法勝任,還可能碰到主管對身障者不知所措的情形……吳碧娟無寧用自救的方式解決自己的困境,除了在工作請求無障礙協助外,也努力解開主管對她的疑慮,她細膩的心思打贏了工作這一仗,這做法很值得其他人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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