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瑞的故事起頭,要回到他出生的那一刻。和大家一樣,母親懷胎十月,全家人欣喜的迎接新生命的到來,但和大家不一樣的是這份喜悅很快就畫上休止符,因為某些連醫生也不明的原因,阿瑞打從離開娘胎後眼睛就看不見,小小的他還來不及認識這世界,靈魂之窗就被關上了。 阿瑞的童年是快樂無慮的,所有小孩子玩的遊戲、鄉野林間的野趣,他可樣樣不缺席,連捉弄小動物的把戲,也能和弟弟玩得不亦樂乎。當時的他,有父母的疼愛、有手足的扶持,所以阿瑞並不覺得自己和別人有什麼不同,直到要上小學了,在一次次被拒於學校門外後,阿瑞第一次體會到原來「看不見」帶給別人這麼多困擾,連低聲下氣的拜託別人讓他有機會讀書都還會遭到冷言冷語的對待,他開始意識到自己是一個視障者,開始質疑自己存在的價值,自卑的種子悄悄地在興叡心中發了芽。 小學畢業後,父親希望阿瑞能繼續唸一般的國中做融合教育,但因為各學校都有升學的競爭壓力,所以被拒絕的情況更嚴重,最後父母只好將他送到台北啟明學校去就讀,阿瑞離鄉背井的求學之路也自此開始了。升學之路,一般人已經都走得很辛苦了,對一個視障生而言更是艱難,然而啟明學校的這一群學生卻能在當中找到精神寄託,那就是「音樂」!在台北啟明學校的校園裡,處處充滿了樂聲,在各角落裡都可以見到三三兩兩的學生,懷抱吉他,撥弦淺唱,所有溝通盡在那串串滑過的音符當中,無須眼神、不落言詮。小時候父母也曾試著幫阿瑞找鋼琴老師,但因為這些老師沒有教視障生的經驗,所以沒有人敢貿然嘗試,一直到進入啟明學校才正式接受有系統的音樂課。這樣充滿音樂的氛圍,對阿瑞來說簡直是如魚得水,更奠定了深厚的音樂基礎。 由於父親一直期望阿瑞能繼續讀大學。那一年並未如願的錄取。落榜後,重考似乎是不可避免的路。為了節省開銷,他搬到一間鐵皮屋,在熱浪的煎熬中苦讀。第二年考上了文化音樂系,主修鋼琴及聲樂。大學的學費並不便宜,加上當時父母剛離婚,經濟上頓時陷入困境,於是阿瑞便在西餐廳駐唱、在地下道當街頭藝人。經濟上算是紓解了,但是並不代表求學路上就沒有阻礙,基本上大學是一個小型的社會,同學間的競爭暗潮洶湧,每個人都努力爭取表現的機會,阿瑞長期在自卑的陰影下成長,所以總是默默的等在一旁,不敢主動爭取,於是在分組時他總是落單,最後老師不得不強制其他同學與阿瑞同組,這些無可奈何的同學最後也有了應變之道,就是等作業完成後,再讓阿瑞的名字掛在其中,他們覺得這樣對什麼忙都幫不上的阿瑞已經算是仁盡義至了。他也就這樣渾渾噩噩過了兩年,然而課業的壓力越來越大,終於他決定要放棄大學的學業,到外面的世界闖蕩賺錢。自作聰明的阿瑞想了一個辦法,只要主修課三次未到便自動被退學。就這樣他離開了校園,雖然解脫後鬆了一口氣,但不免也有一種失落感,畢竟自己也努力了這麼久。一天,正當又沉浸在這樣矛盾的情緒中時,老師打電話來邀約吃飯。老師問:「你知道你三次主修課未到嗎?」 「知道啊!雖然我未能完成學業,但我還是非常感謝老師的教導。」 「那你知不知道有多少視障生羨慕你能上大學?如果你就這樣半途而廢,不但以後別人瞧不起你,連你自己都會瞧不起自己。」老師語重心長的說道。 此話聽在阿瑞耳裡猶如當頭棒喝。從小阿瑞就活在別人的輕蔑中,他曾發誓以後再也不要讓人瞧不起,經老師這麼一說,開始後悔當初莽撞的決定,這將會讓他往後成別人的笑柄,可是木已成舟,他又能如何呢?沒想到老師說:「其實你缺上的課我都已經幫你批假了,如果你想清楚了,隨時都可以繼續回學校完成學業。」面對如此良師,阿瑞再也沒有逃避的藉口。 重回學校的阿瑞彷彿脫胎換骨,他不再是默默等在一旁的弱者,他積極投入同學的生活圈、參與班級活動、主動爭取分組。 「雖然我到圖書館無法幫你們查資料,但我可以幫忙你們拿書啊。」就這樣,阿瑞不再被排擠於外,人緣變好了,功課也突飛猛進,儼然成了校際的風雲人物。 驪歌聲起,阿瑞以優異的成績畢業,然而優異的成績就是就業的保障了嗎? 踏出校園後,他忙著寄送履歷表,市調公司、電話客服、廣告公司、保險公司…但每每知道應徵者有視覺上的障礙時,便立刻拒絕,即使告訴雇主自己會用盲用電腦、自己可以上下班不須人帶領…,仍是沒有人願意雇用,雇主普遍的心態都覺得花同樣的薪水,為什麼要聘用一個產能不足的人呢?看不見,萬一發生職災呢?面對這樣的狀況,即使有一身的才華也只能徒呼負負。四處碰壁後,阿瑞試著做兼職的工作,從論件計酬的key in生,到一週一次的廣播員,他用努力與毅力,逐步的證明自己的能力並不輸給明眼人。 偶然得知伊甸基金會的喜樂合唱團需要一位男高音主唱,帶著姑且一試的心情前往應徵。經過試唱後,很幸運的被錄取了,對於喜愛音樂的阿瑞來說,能將音樂落實在工作中,實在是求之不得。從此,開始隨著喜樂合唱團四處演唱,在多次的出國經驗中,他學到了相互扶持的重要,也因為接觸到不同的社會文化,他開始重新思索生命的意義。於是阿瑞毅然決然地到新竹少年法院,用音樂治療來幫助那些被摒棄於社會外的一群青少年,用他身體的殘缺來激勵那些自我放棄的靈魂。每當阿瑞娓娓說著自己的故事,並唱著自己創作曲「夢想家」,台下早已一片唏噓。這些人或許曾經有著荒誕的思想、脫軌的行徑,但在阿瑞真誠的陪伴下,他們重整雜亂的心緒,準備迎向全新的人生。 阿瑞小時候家中的信仰與早期台灣民間的信仰相同,但是眼睛看不見的他對於廟會中嗩吶、鑼鼓這類的聲音卻感到極度害怕,進入伊甸接觸到基督教,是他生命的一個重要轉捩點,晨更時只要聖詩的樂音一揚起,平安喜樂全圍繞在身旁,彷彿身體上的缺陷被醫治了,苦難被昇華了,心靈被洗滌了,透過不斷的讚美、禱告,那些曾有過的傷心委屈,也都一一被撫慰了,阿瑞深深被感動著,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寧靜與盼望。 之後阿瑞曾短暫的到杏林子之友會工作,在那裡第一次接觸癌末病人。安寧病房中的氣氛沉重得令人窒息,絕望與驚恐佈滿每個臉孔,然而透過歌聲,那些垂死的病容上浮現了難得的安詳,與生死的搏鬥霎時變得雲淡風清。 重回伊甸的阿瑞,更清楚了自己的使命,一方面到各學校去作生命演講,經由歌聲、演說,分享生命成長的經驗,進而影響更多莘莘學子,使他們有正面積極的人生方向。也藉由音樂治療、團體遊戲,帶領需要幫助的孩子,讓他們在其中抒發壓力,並找到自我的定位。 一路行來,阿瑞遇過許許多多的挫折失敗,「當遇到人生中過不去的事情時,別忘了回過頭想想,當初堅持的動機。」這正是阿瑞時時拿來警惕自己的一句話,也因著這句話,讓他又有了勇往直前的勇氣。挫折算什麼?它只不過是讓勝利的果實更加甜美的催化劑!失敗算什麼?它何嘗不是邁向成功的墊腳石! 如今阿瑞除了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更覓得了一路相伴的靈魂伴侶,問他是被另一半什麼特質吸引?開朗的他不免也露出靦腆的笑容:「是『善』吧,她不只是有顆善良的心,更有一份善體人意的情。」再問對未來的期許,他說:「相信上帝給我這樣一個太太,一定有祂的旨意與祝福,所以我和太太將來希望能夠從事婚姻諮商輔導,幫助更多的家庭,讓他們不要恐懼婚姻,透過協談,彼此互相扶持,家庭更加和樂。」 從未用眼睛看過世界的阿瑞克服了視力上的障礙,完成了學業,實現了許多視障生的夢想,為他們立下了良好的典範。無論是站在學校講台前演說,或是站在就業博覽會的舞台上演唱,他都是那麼的從容與自信,或許正因為看不見,所以心中無畏,因為看不見,所以生命無限,曾經因為看不見而受的傷、流的淚,如今化為珠璣、天籟,涓涓滴滴,沁潤每一個乾涸的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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