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聲 宛如停格在入夜前的薄暮裡,凝視著眼前無法聚焦的世界,以哀悼心情接受不可逆轉的弱視者命運。 有人一出生便以觸摸以傾聽以專注而敏銳的心靈力量代替平常人的視覺,很努力的開發其他感官以存活並展現自己獨特的生命光彩。別輕率的拿明眼人腦海裡的意象比擬他們,更別只施予輕薄的同情和協助;要記得——這是我們的兄弟姐妹中一支獨特族群;請珍惜這族群可以增進擴展明眼人的自我意識。 從我自己站到盲人世界的邊緣,我才略微能理解這支既和明眼同生息於相同時空卻又有截然不同生命意識領域的族群,近五萬名的視障者含其中約有五千名全盲的生命勇士,在不一般大眾察覺的幽暗處發著微光。色素性視膜炎使我的視網膜中心點喪失,據說是感光細胞老化萎縮,失去聚焦能力的我看細微外物特別困難,雖然還能無礙的行走於天地之間,還能留戀的目送晚霞餘暉;但天的靛青海的湛藍和深淺不一的草樹花果都失了焦褪了色。於焉,人成了沒眼神表情的人,給我精神食糧的書成了背脊向我的陌生朋友,至於申領到的身心障礙手冊除了認知我國社會福利的虛與實之外,更重要的是這是成為讓我心安理得進入盲人世界的通行證。 於是,我心安理得的加入視障團體,結交幾位全盲或弱視朋友,交換幾乎是專屬於我們的生命經驗。幾年來,我用心感受這一族群的存在。2002年以〈浮影人生〉一文記錄視力惡化初期心境及就醫過程所受的衝擊,以發光的深海魚自喻;藉此為自己立下創作的里程碑,並在91年歲末大寒的台北教育部全國文藝創作獎頒獎典禮上取得生平第一座文學獎佳作獎牌。這本是帶有老來入花叢的反諷,的確也因此喚醒亂石堆裡的自我意識,因為視障而來的內心獨白像湧升泉把我推向逐漸清明的異時空;這轉折給已無法目視自己書寫字跡的我莫大的安慰和信心。 92年,一位已進入幽暗隧道深處的盲友將他已無法使用的擴視機轉送給我,並開始教導我使用盲用電腦,教會我在電腦鍵盤上用嘸蝦米軟體敲打出伴隨語音的文字,讓我不必為因逐漸遠離書籍和書寫而來的荒涼和恐懼;該年底,參加行政院文建會主辦的文薈獎,以散文〈目送手揮告別文字世界〉獲佳作,慎重且深情的告別一般人視為理所當然而未必珍惜的閱讀與書寫。 從視力開始不方便閱讀之後,不管是維持生計的教書工作或心靈的自我對話或與人類精神文明的接軌,我很幸運且很迅速的的和國內幾個提供有聲書的單位聯絡上,建立綿密且不間斷的借書關係,一包包藍色有聲書郵件為我匯流成悠悠知識長河;我有感於錄製有聲書的義工和單位的心力,以獲94年教育部全國文藝創作獎散文獎優選的〈漫溯聲音之河〉獻上虔誠的謝意,也想藉此留給中途視障者可追躡的蹤跡。 一路行來,我雖已身處無法跨越的幽暗世界邊緣且一步步趨近那深不可測的隧道,只能以鄉愁的心情看待眼前的一切;但愈涉身其間,愈能體會關心視障者不能只注意到在媒體上曝光的少數盲人,在少數的獲總統教育獎或更令人感動不已的文藝創作者之外還有許許多多艱辛過生活討生計的盲人,需要的是理性的發展和真切的支持而非浮濫的速食溫情或更殘忍的宗教解釋或所謂生命勇者給人的莫大壓力,在親身接近幾位在傳統按摩院工作的盲人及一位動作怪異的先天性視障小孩之後,我更清楚認知到社會大眾須更理性的去認識視障者的世界。。95年,我再以〈心靈手杖〉獲文建會文薈獎散文佳作,便是希望能傳達在媒體追風式的盲人題材之外想提醒人們這族群的真實處境。 但就一位中途視障者而言,除了心理調適與生活技能的再學習外,還有得面臨昔日平常不過的風景成了記憶的傷感,當熟悉不過的世界竟成了鄉愁時,鄉愁是否可以成為救贖自己的力量?我想和人分享這鄉愁,相信視障者的特殊意識與幽微的自我對話對世人是有益;如是我見我聞我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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