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頭美化圖檔
淺談健全人與盲人群體間的陌生感
玉鳥

撰文時間:2008/4/7

 

  
   每年的十月十五日是國際盲人節,世界各地的盲人都會用各種各樣的獨特方式來慶祝這樣一個屬於他們的節日。就在今年的國際盲人節這一天,作為一個普通盲人的我採用了一種特別的形式度過。
  
   為了迎接盲人節的到來,為了瞭解一下健全人對盲人究竟知曉多少,我便在新浪網上的個人博客裡貼出了一份自己編寫的小問卷,並邀請了一百個新浪網友來參加問卷回答。問卷總共有八個題目,它們分別是:
  
  
  1.請問你跟盲人接觸過嗎?
  
  2.如果你和盲人有接觸,那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接觸的?
  
  3.你瞭解盲人群體嗎?你願意真正的去瞭解他們的真實內心和生存狀態嗎?
  
  4.請問你對盲人群體的印象或看法是怎樣的?你若從沒接觸過他們,那當你聽到「盲人」一詞時首先會聯想到什麼?你若曾接觸過它們,那你是如何看待這個群體的?
  
  5.請問你認為在社會生活中盲人最迫切需要的是什麼?
  
  6.請設想一下:如果你是政府官員(或國家立法者),或者你是學校和機關、企事業的領導人,那你會實實在在的去關注盲人群體嗎?你是否會覺得有必要和責任為他們提供切實有效的幫助和支持呢?
  
  7.假如有一個盲人希望和你成為知己,甚至於愛上了你,那你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和想法呢?
  
  8.你為什麼願意回答上述問題?你認為這些問題有價值嗎?
  
  
   此問卷貼出兩天後就到了十月十五日盲人節,我看到了這樣的結果:有70%的被邀請者點擊閱讀,但願意回答者只有30%,而在這30%的網友中有七成沒跟盲人接觸過,有九成的網友對盲人群體不瞭解。那麼,這結果說明了什麼呢?
  
   我相信大家完全可以通過這個結果獲得顯而易見的答案:在我們這個社會裡健全人群體和盲人(殘疾人)群體的接觸非常有限,健全人對盲人是很陌生的。實際上很多健全人都是以零星印象甚或僅憑想像來認識盲人。
  
  
   曾經有人問過我這樣的問題:
  
   「你們吃飯時不會喂到鼻子裡去?」
  
   記得那時我年輕的還不懂得控制情緒,我回答她:
  
   「難道你吃飯的時候能看見自己的嘴巴嗎?或者是面前放一面鏡子照著才能吃進嘴裡?」她被我噎的說不出話來,就很尷尬的走開了。
  
  ……
  
   這類奇異的提問總是令人哭笑不得,舉這類例子也有些極端,但它們確實很直觀的說明存在的隔閡。
  
   事實上,之所以搞這份問卷一來是國際盲人節到了。想必很多人都不知道有這樣一個節日,更不清楚它究竟是哪一天。國際盲人節是每年的十月十五日,於是我想以一個普通盲人的視角向大家介紹這個群體的真實狀況;二來也是想借此籲請大家多多關注、接觸和瞭解包括盲人在內的邊緣人群,播下理解、包容、仁愛、協作的種子,最終打破堅冰。
  
   主流社會對盲人的看法可以說五花八門,但概括起來不外兩種。第一種看法,認為不幸的遭遇和生活的艱辛挫折使盲人過的非常非常悲慘孤苦;另一種看法是盲人在磨難中都很堅強,都挺了不起,甚至於有超凡的能力。其實這都是不準確的。為什麼這樣說呢?大家可以跟隨我下面進一步的描述獲得清晰的答案。
  
   從原始社會到現代社會,人們通過各個時期的歷史演化,形成了各種各樣不同的社會人群,(亦或階層)。它們似乎有著各自不相交的獨特世界,同時也有著難以跨越的鴻溝和無法溝通的障礙。按佛家的說法,這一切皆是因由分別心造成的,就拿健全人和殘疾人(包括盲人)間的距離感正是因為兩個群體都沒有將自己和對方放在一個同等的位置看待,這個同等的位置就是「人性」!不論你、我、他身體是否有缺陷,我們全部都是以一種同樣的形象和方式存在於世,在人性方面不存在高滴優劣之分。可是,現實的情況如何呢?
  
   在現實生活中,絕大部分的健全人都把殘疾人(包括盲人)看作是和自己不同的另類,一旦有一天他們發現這樣一個另類群體中居然有人的生活跟自己差不多時,就覺得驚奇和不可思議;而殘疾人(包括盲人)也是因為健全人群將他們排斥在外,因而產生了自己真的就和大多數的社會人不同的心理認同,覺得自己就是處處不如健全人,甚至於有一些還會產生虛假的狂妄心理,認為你健全人有什麼了不起你不願意跟我接觸,我還不樂意和你交往呢。這樣的惡性循環下去,自然而然群體間的陌生感就越來越強烈,彼此的距離就越來越不可逾越了。
  
   由此造成了一系列的連鎖反應,國家管理層和主流社會建立了「特殊」學校,將這些他們認為「特殊另類」的身殘者聚攏在一起,學習標準比健全孩子要低,課程安排也是「特別」的,很多學科都沒有。這些殘疾孩子們從小就被禁錮在一個只擁有「自己同類」的小圈子裡,從小就讓他們意識到自己和健全孩子的差別和距離,而健全學校也幾乎看不到殘疾孩子的身影,健全孩子也就無從瞭解他們。更加現實的情況是很多殘疾孩子就連這樣的「特殊」學校也沒有機會進入,這不完全是因為貧困,最關鍵的是他們的父母、親朋都沒有讓他們受教育的意識,反倒認為自己太不幸了,怎麼偏偏自家有這樣的殘「廢」人。很多家長都心想:我活一天,他或她就活上一天吧,等我死了,那就只有看他或她自己的造化了。
  
   有些較為幸運的殘疾孩子在受過一些文化教育之後都希望能有機會和健全孩子一樣接受更高等的教育,然而絕大部分的大學校門向他們緊緊關閉著,還找出各種各樣冠冕堂皇的理由來將他們的願望拒之門外。緊接著,這些孩子長大了,面臨就業問題了,這更加的顯示了前因後果的關係,因為沒有什麼專業而系統的教育,他們幾乎沒有掌握什麼技術和本領,那麼又有什麼行業願意接受他們去工作呢。於是,他們沒有謀生手段,失去了生活來源,這樣一來他們難道不就陷入了困境,不就在健全人的眼中顯得可憐巴巴而孤苦無助了嗎?這是殘疾人生來就注定的命運嗎?這到底是什麼造成的呢?
  
   從小得不到良好的教育,成人後又因文化低且身有殘疾而找不到合適的職業,對於這樣的「包袱」和「累贅」,誰又願意獻出友誼和愛情呢?
  
   當然,在殘疾人當中也有成功者,正因為他們的殘疾才使成功顯得更加偉大和輝煌。他們的奮鬥精神和堅強毅力的確令人敬佩,更值得人們學習。但是請不要將他們神化為「超人」,因為健全人要想獲得某種成就也是很不容易的,也是需要奮鬥和拚搏的,只不過殘疾人在這方面要比健全人付出更多的心血和努力而已。
  
   說了那麼多理論的東西,彷彿顯得有些空洞,所以下面我想用自己以及盲人群體中其他成員的親身經歷來最直觀的展示群體間是怎樣的陌生的。
  
   有不少的健全人把殘疾和低能相提並論,覺得如果身體喪失了某部分的功能,那智商和情商都會出問題的。
  
   十年前我剛踏入社會,父親幫助我開了一個只擺放了一張按摩床的個體小店。於是,在那個小城裡就有了兩家按摩店,一家是七十年代民政局組織開辦的,另一家就是我的。當時因我的年齡比那家按摩店裡所有的按摩師都要年輕,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接受過較為規的文化和專業培訓,所以很快顧客就絡繹不絕了。一方面覺得我年輕有力量,手法不錯,效果就自然很好;另一方面,他們都喜歡和我聊天,因為我性格開朗,而且他們驚奇的發現我並非如他們想像的那樣無知,我可以和他們談論共同感興趣的話題。在此期間,我就強烈的感受到他們對盲人的陌生,他們會詢問我許多令我感到可氣、可笑的問題。當然,他們覺得這些問題並不好笑和荒唐,而且大有鄭重其事的意思。
  
   問:「你的衣服和按摩床的單子、枕巾都是你爸爸、媽媽幫洗吧?你總是穿的乾乾淨淨的,這裡也打掃得一塵不染。」
  
   「不是!」我顯出有點兒不高興,那時候我還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問這樣「小兒科」的問題。
  
   我爸爸在旁邊幫我解釋:「都是她自己洗的。我女兒八九歲就離家在省城上學,從小就學會了獨立生活的能力。」
  
   「啊!那她自己住在學校裡,吃穿用那不都要靠她自己?你們一般多長時間去看她啊?」
  
   「平時不去,因為離得太遠了,我工作又很忙,只有放寒暑假的時候去接她回來,開學又送她去。呵呵,我的工資有一部分都捐獻給鐵道部了。」
  
   有一次,我正興致勃勃的根某位顧客談論我頭一晚看的電視劇,他突然問我:
  
   「你怎麼看電視劇啊?你能看得懂?」
  
   「覺得好奇了吧?我不僅能看明白,而且有些長篇連續劇的劇情很複雜,人物又多,我爸媽常常會一開始看得糊里糊塗。每當這時,我就會給他們講來龍去脈,告訴他們人物間的關係,以及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往往要看上一會兒才能理出個頭緒,而我從開始就能緊緊跟隨劇情發展去欣賞和思索。」
  
   「噢,那你可真厲害。」
  
   還有許多諸如此類的問題也被我的同事和朋友們碰到:
  
   「你看不見,那我跟你說話,你能聽得清楚嗎?」
  
   「你是不是假盲人啊?我看你在這幾間屋子裡走得那麼快,一下子就能拿到你要的東西,哪兒像是一個盲人,鬼才相信呢。」
  
   「你的孩子真可愛!可是,我不知道你和你老婆都是一點兒看不見的全盲,怎麼過夫妻生活呢?」
  
   「你啥也看不到,而你的愛人是個健全人,而且學歷高,工作又好。要是哪天他跟一個美女在你旁邊幹那種事情,你會不會知道呢?」
  
   「你說你愛跳舞,你是瞎子,怎麼跳啊?」
  
  
   下面我們再來看看媒體是怎樣刻畫盲人如同智障人的。
  
   記得那也是我開辦小店的時候,我的顧客中有一個電視導演,他通過與我的幾次接觸,覺得找到了一個新聞點,可以製作一部人物紀錄片。有一天他拿來一份報紙問我:「這上面的《落淚的野菊》是你寫的吧?」
  
   「對,我喜歡文學,愛發表一些豆腐塊。」
  
   「不錯,不錯。我想給你拍一個片子,你願意嗎?」
  
   「可以,不過我想先聽聽你打算怎樣拍呢?如果我可以接受的話。」
  
   過了幾天,那位導演來和我談他的構思,其中有一個細節要求我故意將自己的衣服紐扣系錯,以此來顯示盲人是如何的不幸,是如何的可憐。我說:「江老師,我從來沒有扣錯過紐扣,而且我所認識的盲人好像也沒有誰愚蠢的將紐扣不整齊的繫上。我不同意這樣一個不符合事實的情節的出現,這不僅不會表現出盲人生活的艱辛,反倒強化了人們對於盲人不正確的看法,那就是人離開眼睛的幫助,就什麼也做不了或做不好。觀眾看完你的片子時會很同情地說:『唉,盲人好慘啊,連衣服都穿不好,還能為人治病,簡直太了不起了!』」
  
   緊接著我也告訴了他自己的構想,他說我沒有突出「自強不息」和「生活艱難」的主題。我說:「首先作為一個初入社會的我而言,還談不上什麼『自強不息』,更說不上有所成就。我覺得自己跟所有的年輕人一樣,他們擁有的優點和毛病在我身上都能找到,他們的喜怒哀樂我也都有。至於『生活艱難』這方面,您要是能將我真實的生活拍攝下來,那麼觀眾就能看到生活的不易和艱辛,用不著再作任何的藝術誇張。」
  
   後來,我還是不太好意思拒絕他的好意,就答應拍了那部紀錄片,不過導演多半還是按照他的理解和宣傳的需要讓我表演完了所謂真實生活,只是沒有再讓我故意把紐扣弄錯了。我覺得那不是紀錄片,而是一部電影,是一部反映一個智商有問題的盲人的電影!
  
   這些年,我和媒體打交道的機會越來越多,而且還曾有幸從事過媒體方面的工作。因此就更清楚的瞭解到媒體是如何加工那些「自強不息」的殘疾人和「生活困苦」的殘疾人的報道。於是,人們的觀念就被媒體一次次的報道和暗示強化為極端而不準確的。要麼就覺得殘疾人(包括盲人)是極強者,要麼就是極弱者。但從來就沒有人覺得殘疾人除了身體的某個器官部分或全部的喪失功能而外,其他的一切都和健全人一樣。即便是那些在智力上有障礙的智障者,即便是那些在精神、心理方面出現問題的精神病患者或自閉症患者,他們在人性方面也和健全人是同等的,除非我們不把他們看作是人類。只要我們承認他們和我們自己一樣——同樣為人,那麼我們又有什麼理由用異樣的眼光看待他們,用異樣的方式和態度對待他們,用另類的制度和法律禁錮和阻礙他們?
  
   那麼「盲人」到底是什麼呢?他們是視覺的部分或完全喪失者,而除此之外別無不同。只要能接受良好的教育,只要可供學習和從事的專業較多,只要人們用看自己的眼光看待他們,給與他們相同的機會,賦予他們相等的權利,那麼用不著什麼特別的扶持和照顧,盲人就能生活得和健全人一樣的好,工作的和健全人一樣的出色。
  
   可惜遺憾的是主流社會不僅沒有讓盲人擁有普通公民的基本權利——教育和就業,還制定一些所謂的特殊優惠扶持政策來「幫助「盲人,美其名曰「社會的特別關照和愛護」。試問一下,如果社會賦予了盲人同等的權利和機會,從幼兒園到高等學府都能招收盲人學生,而學有專長的盲人又不被用人單位拒絕,那麼盲人也會學識廣博,也會事業有成。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些「特別的政策」還有存在的必要嗎?假如最基本的權利和機會都不能擁有,擁有再多的「優惠政策」又有什麼用處呢?那些所謂的特別政策就像是奢侈品一樣,束之高閣,根本沒有發揮出應有的作用。因而,盲人在現實生活中最迫切需要的是同等的教育機會和就業渠道。只有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只有再解決了就業之後,才談得上被社會認同,才能贏得主流社會的尊重。要不然,那些尊重和認同都和優惠政策一樣,就是只能遠觀的奢侈品。
  
   西方發達國家逐漸的在取消「特殊學校」而是讓盲、聾、啞和肢殘人都能在普通學校接受教育,有均等的機會考入任何大學的任何專業學習,學成之後有均等的機會選擇職業和公司。只要有能力,就決不會遭到拒絕和歧視。殘疾孩子從小就和健全孩子生活在一起,因此健全人的群體也不會對殘疾群體產生陌生感,而是更細緻的瞭解殘疾人由於身體缺陷而帶來的不同需要,研製和生產出許多個性化的輔助工具幫助殘疾人完成和健全人一樣複雜精細的工作。然而咱們中國的盲人就沒有這樣的幸運了,而且由於健全人對各類殘疾人的陌生,他們即便想幫助殘疾人,也不知道從何做起,在哪些方面去做。於是,在我面對著國外許許多多很實用的殘疾人輔助用品和工具的時候,就在夢想:何時中國的殘疾人也能用上這些東西,也能夠博學多才的從事著自己熱愛的工作;何時健全人才不會把殘疾人當作另類的人,願意平等輕鬆的一起談心,甚至於成為人生伴侶而不覺得無法接受。……
  
   可是作為一個生活在中國的盲人我的一切心願也只能是一生的夢想和三生的盼望,我也只能在狹小的天空裡對著雁鳥的影子自哀自憐,並偶爾將目光投向「健全人的世界」(事實上也是我自己的世界)裡,希望和健全人溝通,希望獲得他們的理解、友誼和平等相待。
  
備註:文章來源:盲人之家:中國愛盲互聯網
參考網址:http://www.amhl.net/showart.asp?art_id=262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