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您通過的,是寬大概3公尺左右的走廊,左右的牆面上都掛著一排一直往後延伸下去的照片,照片是長跟寬都6.3公分的正方體,大概就跟巴掌差不多大吧,這個區域的主題叫做『每日的銀版寫真』,是新井卓先生從2011年開始,給自己每天都要拍一次銀版攝影的功課,這回集大成,挑選出182幅作品,裡面的內容都很生活化,比如街道呀、樹木花卉呀、很多都是我們在日常中就看得到的東西...」 原本應該安靜到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的博物館,導覽員絮絮叨叨地說著,而且許多理所當然的情報都描述得鉅細彌遺,這是當然的,因為她所導覽的對象,是一位近乎全盲的阿嬤。 視障者如何逛攝影展?聽起來實在很衝突,我也這麼認為。一次偶然的機會下,我到橫濱市民Gallery AZAMI野參加了一個名為「藝術野餐」的活動,這項活動的內容定位在視障者與非視障者能夠一起愉快看展的鑑賞會,無論是否為視障者,都能參加,活動不定期舉辦,每次的鑑賞方式都不太相同,但主要在於雙方互相聊天、溝通,以尋找出最適切的共處方式。 我這次參加的活動,是以2016年獲得木村伊兵衛賞的攝影師「新井卓」的展覽--(某個明亮早晨)為重點的鑑賞會。首先先由參加者一一自我介紹,「橫濱市民Gallery AZAMI野」的導覽人員再敘述新井卓的生平經歷與創作概念,還有簡單說明了新井卓所使用的「銀版攝影」是如何進行,然後館方就領著眾人到展覽室去實際觀看作品。而這次參加的人包括我在內,有八女二男,其中有一位近乎全盲的阿嬤,兩位男性都是年過70的阿伯,並且包含兩位館內導覽的義工。 活動的名稱訂為藝術「野餐」,雖然在展覽會場吃東西還是很困難,但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開心就笑、應聲附和都沒有問題,也因此才能將攝影作品帶給觀者的發想與心情,一併與視障者共享。每個人都會有自己觀察的重點,發覺的細節也不盡相同--「照片中央有一顆拍得很清楚的太陽,太陽周邊像在燃燒,發散著黑色的煙霧一樣」、「周邊有著圓弧形的陰影,大概是鏡頭的形狀吧?」、「天空顏色是漸層的藍色,從右上到左下由淺轉深」、「說起來太陽很像一顆洞欸,像是會把東西都吸進去的感覺」、「太陽底下的高樓建築灰灰暗暗的,好像世界末日呢」--從客觀的畫面敘述,到主觀的心得發想,結合在一起就能逐漸拼湊出一個雛形。 視障的阿嬤靜靜地聽著眾人的發言,時不時提出進一步疑問,再由館方的工作人員輔助較實務性的說明,也因為之前的自我介紹,讓我們知道阿嬤並非一出生就有視覺障礙,而是後天造成,這讓大家可以用更多共同經驗來闡述想法。在我們「野餐」的過程中,有一些觀眾亦跟著一起參加了一小段,一切很吵雜、很隨興也很自由。 由於視障者的腦海中,對作品與展覽空間的想像是一片白紙,從導覽員極其縝密的的解說中,更能聽到站在館方的角度時,希望參觀者注意到的部分是什麼,如同第一段中記錄下的導覽員介紹,除了作品拍下內容之外,展覽空間的安排、作品的排列順序到編制,都具有它的意義。「每日的銀版寫真」系列中,較狹長的空間、分為兩排的作品呈現,還播放著新井卓側錄的街道聲音,塑造出了被日常風景所包圍的氛圍,另外,以記錄下居住在廣島、10幾歲少年少女的人像系列「明日的歷史」,每一幅作品上放都垂吊下一顆燈泡,輪流點亮,每一次被點亮的照片,展間內就會播出攝影師對影中人的訪談,雖然只是短短地陳述自己或是故鄉的事情,但臨場感十足,甚至會有彷彿影中人正在對我們說話的錯覺,阿嬤在這個展間似乎比我們更有驚奇感了--「現在在講話的孩子其實是混血兒唷」,「哎呀,還真聽不出來呢」--有些說明甚至會自省是否太多餘了,阿嬤所「看見」的展覽,似乎擁有更多更多的想像空間。 站在藝術家的角度來看,新井卓以銀版攝影為主,在燈光設計、作品呈現亦有許多發想,這項聲音播放裝置並非是單為了視障者而設計,卻可以讓參觀者有更多感知的體驗,許多藝術家也都陸陸續續在思考運用不同媒介,來建構出自己想要表達的思維;以館方的觀點思考,讓更多族群的人接觸藝術、了解藝術,更是作為美學發源中心不可逃避的議題,「藝術野餐」也許不會讓每個人都滿意,甚至會讓想要安靜享受看展時光的人們感到困擾也說不定,的確,看展是很個人的行為,相較於自己看展時,和大家一同「野餐」、成為團體活動時,一幅作品所耗費的觀看時間延長相當多,卻也可以聽見各種不同的觀察點,獲知視障者如何描繪出心目中的「光」,也能發覺自己與旁人如何敘述顏色與氛圍。 思索如何讓更多族群感受看展的樂趣,而作出更多努力的藝術設施,當然不只「橫濱市民Gallery AZAMI野」,森美術館也不定期舉辦(用耳與手「看」藝術)的系列活動,也是透過與工作人員對話來鑑賞展覽的活動。視障者作於看展人、美術館不一定要保持靜默,這些新觀念與新作法,讓人對於藝術創作、展示與表現,有了獲得了更多、更廣的發想空間。 作者介紹 陳怡秀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想想論壇(原標題:【日本想想】視障者「看」攝影展--一場用說、聽和想像共享藝術的「吵鬧野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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