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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回音辨形體,盲者不盲
曾志朗

撰文時間:2015/3/10

 

  
  
  台灣的高速鐵路,讓台灣晉升至世界運輸文明的優等生,實是毋庸置疑。幾十年前,我們羨慕日本的新幹線、法國的TGV、歐洲的西北高速列車,還有由海底穿越英吉利海峽的歐洲之星,讓巴黎和倫敦變成一日生活圈的美夢成真。那時,由高雄到台北,搭乘自強號列車,還要四個半小時,在生活的步調上,我們國家的經濟力量還不能支撐一個快速轉變的世界,而我們的運輸科技,也不如那些擁有高鐵的先進國家。
    
    10幾年前,台北搭建了快速方便的捷運,主線一條條完工,形成綿密網絡,加上接駁公車的完整配套,我們也擁有了讓他國人民稱羨的先進首都城市。而後連結西台灣的高速鐵路開始奔馳,起迄準時、風險偵測系統完善、誤點減至接近零次的比例,加上車廂乾淨、座位舒適,乘客秩序井然,沒有菸味瀰漫,更沒有汗酸四溢和雞鴨同車的煩惱,北高也形成一日生活圈的規模。我從事科研工作,走過世界很多地方,每次坐上高鐵,就不由對台灣這十幾年在科技經濟上擠身世界一流的成就感到無比驕傲,而且台灣人的乘車文化確實道上有道:敬老扶弱,已是常態。這代表我們除了硬體的良好品質,車裡車外展現的軟實力,也是比很多國家所呈現的大眾運輸文化更為高明。
    
    一個多月前,我搭高鐵由台中回台北,到站時跟著前方乘客依序下車,尾隨在我後方的是一對母女,媽媽看來不到40歲,而小女孩像是國中生,兩人手裡各自拖著一個中型行李箱。我踏上月台,不久就聽到小女孩大聲抱怨:「這月台鋪了這麼多圓圓的突出物,叫人家怎麼拉,輪子都要震壞了!」媽媽很快將她自己的皮箱往平面處移動,也指揮小女孩依樣行走,說:「妳把行李箱移往平坦地面就可以了,不要大嚷大叫的,沒禮貌。」小女孩不出聲了,但嘴唇高高噘起,很不服氣的樣子,拉著行李箱快步往前衝,差點就撞到我!
    
    我仔細一看,原來小女孩拉著行李走在導盲磚上。當她移動行李變換路徑往前衝時,我剛好慢下來,差點閃避不及就要撞上了。小女孩倒是挺乖,很有禮貌說了句:「對不起!」我回了一聲:「沒關係!」正巧前方一位中年人慢慢走出車廂,我們於是都減緩了步伐。中年人一踏出車門,就從身上拿出一根棍子,但見他把棍子一節又一節拉開,變成一根長手杖,然後從容的點在導盲磚上,而且很自信的沿著一排突出圓點往前走。
    
    小女孩以專注又好奇的眼神盯著那位盲人持杖點地,靈巧又穩定的避開跌落月台的危機,她忽然敬畏的說:「幸虧有這些突出的圓形物!」好像在為她早先的魯莽道歉。我聽了好開心,不由對著她說:「月台兩邊的導盲磚設計,讓你我在等車進站時不要靠軌道太近,以免發生危險,但最感人的是對盲人行路的貼心。這種能為別人的苦處有所照顧的善良文化,才是人類最寶貴的靈性所在。腳踩在這些突出物上,雖然帶來一點不舒服,但那內隱的同理心才是人類文明提升的表現。很多先進城市的十字路口號誌設計,都會在綠燈亮時發出一串嘎嘎聲響,那聲音雖吵雜,但對要過街的盲人卻是一大福音!」
    
    這一大段說詞不知不覺湧出,大概是擔任教職數十年,好為人師的習性一時改不了,我以為小女孩會快快離開,沒想到她靜靜講完,回頭看看那位漸行漸遠的盲行者,再轉向我,說了聲「謝謝!」步履輕盈的和媽媽推著行李往前走。我無法形容自己當時的感動,小女孩慧黠的眼睛所透露出「從不平、怒氣,到理解、歉意、受教」的種種神情,讓人難忘。我隨人潮持續移動,遠遠看到盲行者已在其他乘客的指點下,轉上電扶梯。我趕緊追上去,從電扶梯左側階梯兩步當一步快速上樓,因為我想看看他如何把車票插進票孔,驗票通關。
    
    我隨他出電扶梯,看他手持鋁杖點左點右,向前行去,快到閘門時,服務員快步走向他,領他到出口。他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按下開關,在鏡面上滑了兩、三下,然後手機就著感應區,閘門瞬間開啟,他走出去了。各種高科技設施,讓他通行無阻。他一路一手握鋁棒點地,一手持手機打電話。我追上他,等他講完電話,一面寒暄表示對他的欽佩,一面急切問他看不見卻怎能做到這麼複雜的「空間行走」動作。他「聽」出我的敬佩之意,很客氣的回答我:「聽聲音辨識周遭環境,更要持續練習用自己發出聲音的回音去判斷距離和想像外面物件的大小形狀。至於用手機,那是用手機裡原有的數字聲調去完成各項常用的必要功能,沒什麼太困難的!」
    
參考網址:http://sa.ylib.com/MagCont.aspx?Unit=prespective&id=2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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